2025-12-04 10:03:4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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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金华,人们最容易想起的一首诗,便是李清照的《题八咏楼》,其中的“水通南国三千里”,讲的便是金华水运的繁盛。金华自古就是浙赣闽皖四省的重要水陆通道和中转枢纽,境内的大小码头,作为这个水运网络中的重要节点,见证了无数商船往来,也承载了万千羁旅客愁。文人墨客或登高远眺,或临水而思,留下了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。

谢灵运与沈约:
诗开金华水,码头承文脉
与金华水运相关的最早诗篇,来自南朝诗人、中国山水诗派开创者谢灵运,这也是金华最早见载于文献的诗。诗曰《东阳溪中赠答》:
可怜谁家妇?缘流洗素足。明月在云间,迢迢不可得。(其一)
可怜谁家郎?缘流乘素舸。但问情若为,月就云中堕。(其二)
扁舟逐水而游,岸上忽现佳人,眉目清婉、身姿绰约,惹得舟中男子一见倾心。可那临水浣足的女子,宛若流云间的一轮皓月,清辉动人却遥不可及,叫人徒生怅惘。男子借歌向女子倾诉爱慕之意。女子听罢,率真回应:“舟上的君子呵,若问我情意深浅——你若真心相待,那云中藏着的明月,自会为你坠向人间。”
谢灵运写下这两首赠答诗的具体年月已难考证,相传在公元423年前后,当时他可能正赴永嘉郡就任太守,也可能是在永嘉卸任后返乡途中。那时的金华还叫“东阳郡”,诗中所咏的“东阳溪”也不知道是如今金华境内哪一段河道,但溪畔那对少男少女,伴着河面飘摇的婉转歌声,闯入谢灵运的诗怀,触动了他的创作灵感。于是他效仿乐府民歌的天然意趣,写下这两首男女相和、情真意切的赠答短章。
谢灵运以他独特的笔触,将东阳溪上的这场邂逅描绘得如梦如幻,让后人仿佛能穿越时空,感受到那男女间纯真而又热烈的情感。这首诗为金华的水运文化增添了一抹浪漫的色彩,此后,金华的码头与水运,便成了无数诗人笔下不断吟咏的对象。
数十年光阴流转,南朝文人沈约亦循着水路踏入金华。恰逢春和景明,他乘一叶扁舟泛于永康江之上:两岸垂杨抽条,嫩蕊初绽,新绿缀满长枝,随风轻拂水面;江水澄澈如镜,水底青苔疏密交织,历历可数。这般盛景令沈约心旷神怡,忍不住挥毫作赋,发出春日的邀约:
长枝萌紫叶,清源泛绿苔。
山光浮水至,春色犯寒来。
临睨信永矣,望美暧悠哉。
寄言幽闺妾,罗袖勿空裁。
自此以后,金华的江河之上,便多了文人墨客的舟楫踪迹。他们泊于水滨沙渚、登八咏楼抒怀,为金华的水运码头积淀了浓郁的诗意与绵长文脉。
李白与唐代诗人:
帆影入诗,江声漫染唐韵
写金华码头最出名的诗,则来自李白。他在《见京兆韦参军量移东阳(其二)》一诗中开头便道:“闻说金华渡,东连五百滩。”
这首诗,是李白在朋友韦参军被贬到东阳郡时所作,他在脑海中摹想韦参军接下来将要走的水路,为金华渡和五百滩留下了珍贵的历史文献。

婺江曾有过辉煌的水运史。婺江经兰溪,逆衢江而上,可抵龙游、衢州、常山、开化;顺兰溪而下,抵严州、过桐庐、出富阳、直达钱塘,然后进入京杭大运河和江、浙、沪内河航道网以及长江、杭甬运河等水系,也可到达上海、宁波、舟山等沿海港口。
金华渡,便是婺江上最重要的渡口之一;五百滩,则因“舟行挽纤五百人方可渡”而得名,反映的便是那段船只往来、纤夫如林的水运历史。
李白的好友韦参军来金华时,走的便是婺江水路。当时,他从原先的被贬地海南,“量移”(官员被贬后,朝廷发布赦免令,就改贬到较近的地方)到当时的东阳郡(也就是现在的金华)。他在半路上遇到李白,两人多年未见,都是天涯沦落人,对彼此遭遇感同身受。于是李白写了两首诗,第一首感怀,写的是两人相对垂泪;第二首劝慰,用接下来路上的美景开解韦参军的心绪,诗云:
闻说金华渡,东连五百滩。
全胜若耶好,莫道此行难。
猿啸千溪合,松风五月寒。
他年一携手,摇艇入新安。
在李白的想象里,韦参军接下来的被贬之路十分美好,五百滩的风景胜过西施浣纱过的若耶溪,劝韦参军不要总想着此行的艰难,不如把这被贬之路当成游览之路……在诗的结尾处,李白邀请韦参军将来同游,从金华渡一直乘舟到新安江,玩赏这条风景线。

唐代还有许多诗人曾泛舟金华、寄情江景。
“初唐四杰”之一的骆宾王坐船回义乌老家,写下《望乡夕泛》,诗云:“归怀剩不安,促榜犯风澜。落宿含楼近,浮月带江寒。喜逐行前至,忧从望里宽。今夜南枝鹊,应无绕树难。”唐代浙中水运网络早已通达义乌,骆宾王从婺江转入义乌江航道,一路劈波而行。“促榜”二字道尽他的归心似箭:“榜”即船桨,诗人催促船夫奋力划桨,哪怕“犯风澜”(遭遇江上风浪),也挡不住归乡的脚步。
写过《黄鹤楼》的崔颢在《舟行入剡》中开头便道:“鸣棹下东阳,回舟入剡乡。青山行不尽,绿水去何长。”勾勒出从金华沿水运入剡(今浙江嵊州、新昌一带)的行旅画卷。“鸣棹”即划桨时船桨击水的声响,诗人乘船来到金华,又掉头顺婺江而下,再转入剡溪航道的水运路线。“青山行不尽,绿水去何长”写水运航道的悠长顺畅——在唐代,东阳至剡溪的水道本就是连接婺州与越州的重要交通路线,江水澄澈、水流平缓,既适合行船,更让沿途风光得以随舟楫缓缓铺展。
唐代著名诗人戴叔伦的《兰溪棹歌》则以灵动的笔触描绘了兰溪的春夜水景与渔家风情,诗云:“凉月如眉挂柳湾,越中山色镜中看。兰溪三日桃花雨,半夜鲤鱼来上滩。”三日的春雨滋润,使得桃花绽放,春水初涨,半夜时分,鲤鱼纷纷跃上浅滩……这样的生动描摹,唯有泛舟于兰江之上亲眼得见,方能写出。
金华人特别熟悉的严维《送人入金华》诗曰:“明月双溪水,清风八咏楼。昔年为客处,今日送君游。”诗句以极简笔触勾勒出金华最具代表性的山水与人文地标,想象自己的朋友乘一叶扁舟沿婺江航道,伴着明月清风,驶向这座满是诗情的江南小城。
李清照与宋代诗人:
舟泊乡愁,词咏婺江风华
时光流转至宋代,金华的江面上迎来了才女李清照的身影。
南宋绍兴四年(1134),金兵渡淮南侵。51岁的李清照为避战乱,从杭州沿富春江溯流而上,于当年冬天抵达金华。
此时的李清照,经历国破、家亡、夫逝、半生收藏散失殆尽之痛,身心俱疲。金华的青山绿水、宁静氛围,抚慰了她那颗饱经沧桑的心。在这里,她写下了那首著名的《题八咏楼》,次年春天又写了《武陵春·风住尘香花已尽》,词云:
风住尘香花已尽,日晚倦梳头。
物是人非事事休,欲语泪先流。
闻说双溪春尚好,也拟泛轻舟。
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许多愁。
所谓“舴艋舟”是古代一种小巧轻便的小船,“舴艋”本是形容小船像蚱蜢一样轻灵小巧,这种船多为木质结构,船体狭长、吃水浅,撑篙或划桨就能快速移动,方便百姓日常出行、捕鱼,或是游人泛溪赏景。在宋代,这种船在江南水乡十分常见,能穿梭于大船无法抵达的浅窄水道,补充了干线航运的不足。李清照将其写入词中,不但使“舴艋舟”成为一个摹写悲愁的经典文学符号,也为金华水运留存了兼具诗意与史料价值的记录。

李清照之外,不少宋代诗人也将金华水运的景致与情致,凝于笔端、写入诗行。
“唐宋八大家”之一的欧阳修在《送祝熙载之东阳主簿》中写道:“吴江通海浦,画舸候潮归。叠鼓山间响,高帆鸟外飞。孤城秋枕水,千室夜鸣机。试问还家客,辽东今是非。”北宋时,江南水运网络四通八达,欧阳修的朋友从吴江(今江苏苏州一带)出发,乘“画舸”(装饰华美的大船)沿运河转钱塘江,再溯婺江而上到东阳赴任。“候潮归”三字尤为精妙,航运与潮汐紧密相关,大船需等候潮水涨起方能顺利航行,这一细节既贴合宋代水运的实际操作,更祝福友人赴任之路顺时顺势。“孤城秋枕水,千室夜鸣机”则点明了东阳“依水而兴”的城市特质,写出水运不仅方便官员赴任、文人行旅,更承载着货物运输的功能,方便纺织品等特产顺流外销,成为区域经济交流的纽带。
北宋诗僧释重显写《送僧之婺城》,道:“孤云徒自类行踪,高指金华思不穷。日暮轻帆映秋色,沙禽啼断一江风。”诗中,僧人从启程到赴婺,江风伴行、秋景入目,漫长的航程给了他禅思的空间,也让金华的禅林胜景在心中愈发清晰。
被誉为南宋“一代文宗”的楼钥在他的诗《送苏伯昌大卿(其二)》中,颈联写“浙江相对一卮酒,婺港欲行双桨船”,其中的“浙江”即钱塘江,诗人与友人在钱塘江边相对举杯,一杯薄酒承载着万千叮嘱。酒罢,友人便要登上驶向婺港的“双桨船”,开启赴金华的水路旅程。“双桨船”作为中型客船,适合长途航行。这一句更以“相对饮酒”的静态与“欲行桨船”的动态形成对比,酒未凉、船将发,离别之愁在此场景中愈发浓烈。
南宋著名豪放派词人辛弃疾在《西河·送钱仲耕自江西漕赴婺州》开头道:“西江水。道是西江人泪。无情却解送行人,月明千里。”朋友自江西启程赴婺,需沿赣江、转钱塘江,再溯婺江而上,辛弃疾以江水喻泪、借月衬行,将江西至婺州的水运旅程,化作了满含牵挂的送别长卷。
被誉为南宋“一代诗宗”的杨万里,写了大量有关兰溪的诗,据兰溪文史爱好者统计多达17题28首。杨万里是江西吉水人,从家乡往来于南宋都城临安之间,都要经过兰江。他的《宿兰溪水驿前三首(其一)》勾勒出兰溪码头鲜活的秋夜图景:“人争趋夜市,月自浴秋江。灯火疏还密,帆樯只更双。”他的诗里还多次出现兰江边那座横山塔,“最感横山山上塔,迎人东去送人西”“孤塔分明是故人,一回一见一情亲”。
元明清诗人:
棹歌未歇,码头续写新篇
宋元明清更迭,金华的江声帆影依旧,诗人们的吟咏亦接续相传。
宋末元初著名书法家、画家、文学家赵孟頫《东阳八咏楼》诗云:“山城秋色净朝晖,极目登临未拟归。羽士曾闻辽鹤语,征人又见塞鸿飞。西流二水玻璃合,南去千峰紫翠围。如此山川良不恶,休文何事不胜衣?”诗人登楼远望、凭栏抒怀,既勾勒出金华东阳“二水合流、千峰环抱”的壮阔地貌,更让八咏楼与浙中水运的千年联结在诗中愈发清晰。
被誉为“有元一代词人之冠”的萨都剌写了一首《兰溪舟中》,诗云:“水底霞天鱼尾赤,春波绿占白鸥汀。越船一叶兰溪上,载得金花一半青。”其中的“越船”即江南水乡常见的轻快小船,与宋代“舴艋舟”一脉相承,小巧灵活,适配兰溪浅阔相间的水道,一叶轻舟漂泊江上,如游于画中。
义乌籍元末明初著名文学家、史学家和政治家王祎写了首名为《舟中口号》的小诗:“挽舟上逆水,欲进不得前;丈夫得意日,何异下滩船。”浙中水系多山地丘陵,婺江及其支流航道蜿蜒曲折,部分河段水流湍急,逆水行船时单靠船桨划动难以推进,纤夫挽舟便成了水运中不可或缺的劳作场景,“挽舟上逆水,欲进不得前”精准捕捉了这份艰辛。“丈夫得意日,何异下滩船”,则以水运场景喻人生境遇,应该是王祎多次乘舟往返于义乌江、婺江航道,亲眼见过逆水挽舟的艰辛与顺水行船的畅快,并在诗中将水运劳作的日常,升华为对人生哲理的思考。

明代著名文学家、书画家、戏曲家徐渭写过《将至兰溪夜宿沙浦》,诗云:“中夜依水泽,羁愁不可控。远火澹冥壁,月与江波动。寂野闻籁微,单衾觉寒重。托踪蒲稗根,身共鸥凫梦。”诗题中的“沙浦”,如今名为女儿滩,是兰江上的一处沙洲。从诗歌创作背景来看,徐渭当时正沿着富春江、兰江逆流而上,在行将抵达兰溪时,夜宿在这片江中沙洲之上。这里地处兰江航道沿线,作为夜航船只的临时停靠点,恰好契合诗里“中夜依水泽”的夜宿场景,也成了徐渭抒发羁旅愁绪的载体。
兰溪籍明代著名学者、文艺批评家胡应麟写了《兰江竹枝词十二首》,其中第一首写:“两岸清溪中有洲,山花红白遍溪头。闻说西门好风景,大家同上木兰舟。”诗中的“木兰舟”是古诗中对小船的雅称。诗中写,百姓听闻西门风景绝佳,相约一同登上小船出发游玩。诗句没有描写游玩的细节,却通过“大家同上”的动作,传递出民众结伴赏景的愉悦心情,让整首诗从静态的写景,转为动态的生活场景,充满了烟火气。
清初著名诗人、文学家查慎行写了《由兰溪县坐茭白船,晚至金华》,诗云:“疏林野岸开平远,漠漠江天秋向晚。陆龟蒙鸭戴嵩牛,一带村家供画本。赤松门外问长年,指似金华小洞天。偶然走入羊群里,去作人间狡狯仙。我与初平称莫逆,重来已是千年别。可惜岩头乏主人,乱山依旧堆顽石。”诗中“赤松门”是古时金华的城门之一,也是进入金华的重要通道,“长年”指经验丰富的船夫。船临近金华,诗人向船夫打听有什么好景致,船夫指着金华山告知那便是黄大仙得道成仙处,诗人不禁心生遐想……
现代诗人郁达夫则写过古体诗《过兰江》:“阿奴生小爱梳妆,屋住兰舟梦亦香。望煞江郎三片石,九姑东去不还乡。”这是他1933年秋应杭江铁路局之邀开展浙东采风在兰溪夜宿时所作。“阿奴”是江南一带对女子的亲昵称呼,这里指代兰江上的船家女。“屋住兰舟”点明了船家女以船为家的特殊生活状态,这正契合兰溪作为水路要冲、不少人依江而居的地域特点。诗人借“九姑东去不还乡”的传说,将兰江的自然美景与人文传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。
这些跨越千年的诗行,串联起金华水运的千年记忆。如今,江风依旧,帆影已远,但那些藏在诗行里的码头故事与人文底蕴,早已成为深植在这座城市里的文化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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